灼蓁

当年明月在——景焕迷梦

二、悠圣酒庄



  悠圣酒庄门前。


  景焕城三大酒庄之首果真是名副其实。远远看去,财力雄厚的掌柜盘下的山脚一大片平地,远超另两家占地总和。慕名而来的旅人熙熙攘攘,联袂如云。迎客的楼皆是白墙青瓦,彼此间隔着一条宽阔的青石板路。正门口立着四名年龄相仿的少年,皆穿灰褐布袍,青色束腰,前襟纹着湛蓝的“悠圣”字样,朝气蓬勃。为首一位少年,见了一行人,忙把人引进轮值房:“见过几位老爷,还请几位屈尊在此歇歇凉,我们掌柜的片刻便到。”“不必了,本官在门口看看也好。”季明晔道。“正是了,我早听说悠圣的布置很是雅致,倒是一直被公务压着没法抽身。再说好容易来了,干坐着多没趣味,不管我,总之季老爷定是按捺不住的。”孟理敬附和。与他们同来的仵作倒是一声不吭地坐下了,默默地歇在太师椅里。


  绍常被打发去通报掌柜,剩下季明晔和孟理敬二人伫在门前。季明晔在门前来回地踱了几圈,直至被孟理敬以“晃得眼睛疼”为由制止。季明晔遂凑近了与孟理敬咬耳朵:“若非为了金先生的事,我季某人怕是这辈子都进不去那间顶级厢房。”


  孟理敬依旧摆着那张刻板的书生脸,仿佛对季明晔所说无动于衷。季明晔于是换了副蛊惑的腔调:“贞固你初来乍到的,没听说过也难免。这景焕城呢,左右有三家酒庄:东北和硕、西南沛白、西北悠圣。这悠圣酒庄呢,恰略胜一筹。有人说这悠圣掌柜的,原来是和开霁书院的院长先生有过私交,直到现在逢年过节还相互问候的。你想啊,连我们老院长都赏识的人可稀罕了,这掌柜的可以说本事通天。听人说,老院长说,这掌柜的远不是一般的商贾之人可比拟,此人艺术造诣颇深,设计的殿堂也比凡人好看些。上次我偷喝了一口‘雪松酿’,被人追打了七条街三条巷子呢!”


  “‘雪松酿’确实是好酒,掌柜的早年不是倚仗它才闻名于世的么?”终于等季明晔停下来喘一口气,孟理敬悠悠地接腔,“又说那间顶级厢房,非盛事不启,非贤人不纳。那若是我说,掌柜的亲戚家孩子,趁着童子洒扫的工夫,溜进去仔仔细细地翻了个遍呢?怕是要使那些对顶级厢房虎视眈眈的人捶胸顿足了。”孟理敬耸肩,有意无意地觑了季明晔一眼,仿佛那句“对顶级厢房虎视眈眈之人”就是暗指季明晔了。


  “这个做不得数的。”季明晔耍赖,“况再怎么威逼利诱,他又不会把店内布置告与旁人。这意义是不一样的!”因着着急,他光洁的额头上甚至落下一滴汗来,呼吸也较平常急促了些许。


  孟理敬冷着脸嘲笑道:“淳耀大老爷甚至不如幼齿小童贤良,这事孟某记住了,绝不会告与旁人!”


  


  待到韩掌柜携气喘吁吁的绍常出现在南门时,季孟二人的对话已经往没营养的嘴炮发展去了。得亏韩掌柜制住了他俩。韩掌柜是个劲瘦的中年男子,眉眼温驯内敛,身着一袭锦袍,打扮的一丝不苟,说起话来也是不卑不亢的态度。


  “悠圣酒庄掌柜韩康裕见过二位老爷。”原来韩掌柜名讳韩康裕,季明晔想,不知从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似的。“绍常这孩子,已经把事情经过讲了一下。绍常和金先生情同父子,让他经历这些也难为他了。可惜了金先生,天妒英才。诶……”韩康裕长叹。


  “韩掌柜节哀。”季明晔上前,拱手道。“金先生一去,不仅是悠圣的憾事,亦是景焕城乃至天下的憾事。不知韩掌柜现下是否愿意陪同本官以及孟先生一道去现场勘察勘察?”


  韩康裕点点头,正色道:“那是自然。还请二位将案子查个水落石出,告慰金先生在天之灵。”


  孟理敬落后半步,亦郑重地向他拱了拱手。季明晔答:“韩掌柜放心,晚辈定当全力以赴。”


  “既然如此,还有劳韩掌柜指点一下金先生的居处了。”


  金先生住在独立的平房里。虽是平房,却比学徒仆从之流的平房宽敞气派得多,自带一个别致的后院。因绍常一天打扫一次,眼下还很整洁;中间那间房像是书房,西侧是储物室,东侧是金先生自己的卧室。卧室门是掩上的,想来绍常自己又合上了;推门进去便是一张圆桌,金先生果真衣冠楚楚地坐在那里,双手支在桌上,一副沉思状。


  季明晔前去,端起桌上一个白玉茶壶。金先生剩下了半壶水。季明晔招呼仵作,教他把壶收起来。


  这仵作上了年纪,有些驼背。听了这话,却嘟囔:“季大人,这金先生怎么喝水不用杯子?扫了一圈,显眼处连个杯盏都没有。”


  季明晔四处细搜,见杯子竟真是不翼而飞,不禁皱眉。在场明眼人皆知这杯子必然有古怪:金先生浸淫酒道多年,是个好酒之人,自然也爱邀人共饮;此时他这屋中,沿墙根摆了一溜儿酒坛子,但且不说前夜他用过的那只,别的备用的杯盏竟也毫无踪迹。怎不惹人生疑?


  季明晔暗暗留了心眼,便回金先生身侧搜身。金先生身子已经僵了,杵在那儿。费了仵作好大力才将他搬出来。只见那尸体面容平静,衣着整洁,像极了待客不得而自己撑不住先睡了的样子。剥除了衣物,又探查了头顶及各孔窍,均无暗伤。


  “如何?”孟理敬道。


  “有些棘手。”季明晔揉着太阳穴,“怕是毒发身亡,但和普通毒发不一样。”不用季明晔说,孟理敬自己也已注意到金先生平静的面容,嘴唇也没有转青转紫。他又问仵作:“可看出金先生去了几时了?”


  “回孟大人,金先生约莫去了六七个时辰了。”仵作抄手答道。


  季明晔转身准备走出房间,交代两人:“您二位且在这房内四下探查探查,看看有什么可疑之物。本官去与那韩掌柜和绍学徒处再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

  季明晔出房,就见韩掌柜领着绍常在几十步开外的走廊中恭谨候着,心中不禁叹服。快步趋至二人跟前,季明晔躬身道:“不知可否再请教二位几个问题?”


  “淳耀老爷客气了,在下与绍常必当知无不言,言无不尽。只求季老爷尽快找出真凶,告慰金先生在天之灵。”韩康裕微微一笑,垂首答道。


  “在下先谢过二位配合。”季明晔道,“昨夜金先生处可有谁造访?”


  “我戌时曾给金先生烧过一壶水送去的。”绍常道,神情还十分恍惚。“那会先生还对我笑呢。”


  到底是个孩子,季明晔心忖,一个苦命的孩子。这念头初一掠过,季明晔不禁对绍常抱了几分同情。


  如此说来,绍常送完水不久,金先生就去了。接着,又有人把杯子给带走了,而茶壶好端端地在桌上摆着。当然,这并不能说明凶手是在水里下的毒,指不定又是什么障眼法。


  “韩掌柜,请问庄内先生们的膳食都是如何安排的?”


  “嗯?”韩康裕想了想,答,“庄子上有厨子,每日卯时、巳时和申时各有童子把饭食给各位先生送去。先生们自己也可以外出用餐,想在小厨房开个小灶也是可行的。不过一般来说,先生们个个醉心酒道,对其他饭食,大多只看作满足口腹之欲罢了。嘿,绍常,回魂啦!”韩康裕在出神的绍常面前挥了挥手。


  “啊……?哦哦,我家先生的膳食向来是由我去大厨房领了来的,我印象里他从来没有出庄子寻食过。”绍常低头答道。


  “金先生昨日用了些什么?”


  “和庄子上其他先生差不多。早上是白粥馕饼,中午是鸡蛋炒面,晚上是水煮毛豆加四季豆。”绍常皱着眉回想,补充道,“先生口味清淡,怕舌头钝了。我也随先生一道吃些淡的。”


  他倒是对拘束着自己。季明晔想着孟理敬对他说的话,那位展先生可从来没这些忌讳。景焕气候常年潮湿,传言展先生自打景焕城落脚,向来都是重麻重辣地吃着,可饶是如此,那品鉴第一的帽子,也从来没被人从他头上摘走过。当然,展先生酿造手艺无法在悠圣脱颖而出,这是他心中麻痹不了的痛;也正因此,展先生才看不惯金先生,两人的工作作风大相径庭,这也导致了展先生总是不放过给金先生下绊子的机会。


  “饭食都是大厨房打包好了再让你们带走的?”季明晔“笃笃”地敲着走廊的红漆木柱。


  “正是。”


  韩康裕抄着手立在一旁:“季老爷可是疑心有人在饭食里下毒?只是昨日的碗盏已经收拾干净了,金先生用的那份怕是难找。”他弓着身,脸上只有捉不出错处的谦逊和温和,试图展现一个易被忽视的下人形象;但是他的气场似乎又太惹人注目,一身读书人气度比孟理敬更甚。季明晔很难从那句恭谨的话中不觉出幸灾乐祸的意味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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